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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章 休假(五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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拉著淩思凡看完電影後,莊子非又帶他下載了個手機游戲。淩思凡答應了莊子非旅行時會全身心放松,因此盡管感到別扭,也沒有做收發郵件之外的事。他從來沒打過游戲,總覺得是浪費時間,這回卻是破天荒地嘗試了一下下,下載的時候他還想到了時鶴生——那個眼睛都半瞎了卻還在堅持打游戲的家夥。

淩思凡打了一個多小時,打到五級。

“咦,”莊子非湊到淩思凡身邊一看,驚訝地問:“你怎麽才五級?”

“……”淩思凡斜眼看了一下他身邊的人,問,“你呢?”

“快二十級了呀。”

“……”淩思凡有一點挫敗。不管做什麽事,他都不想落於人後,現在卻是被莊子非超過了那麽多。

“不過……”莊子非探過腦袋盯著淩思凡的手機屏幕,兩只眼睛都要對在一起,問,“你怎麽還在用游戲開始時送你的那把武器?這是一級的啊,你已經五級了,你要去武器鋪子裏面買或者鍛造新的武器。”

“我知道,”淩思凡說,“那個需要用錢,而且還挺貴的。”

“用金幣買就可以了呀,游戲裏面能掙到金幣。”

“……我就是指金幣。”淩思凡說,“買完武器金幣就用光了,現在這個也還能用,所以就將就著用吧,只是每場戰鬥都很耗時。”

“思凡,”莊子非眨著漂亮的眼睛,小心地問,“你……游戲裏的虛擬貨幣,你也舍不得都花掉?”

“……”淩思凡也覺得自己很傻,然而,他好像就是對“沒錢”這事有本能的恐懼。即使只是在打游戲,看著界面右上角處“金錢”一欄裏的數字不斷攀升,他也會感到很痛快、很舒服。淩思凡覺得自己怪變態的。

“哎,”莊子非嘆了一口氣,動手開始操作游戲,“ 給你轉了一些金幣,我二十級,這點金幣不算什麽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思凡,”莊子非突然盯著淩思凡,語氣非常認真地說,“不管二次元還是三次元,你要記住你還有我呢呀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你們不是有分擔危險的說法?”莊子非說,“我就像個保險公司,你對我稍好一點點,以後有困難時就可以依靠我。”

“你?”淩思凡笑了下,“你那點收入,好幹什麽用?”

“足……足夠我們兩人好好地生活了。”聽見那樣的話,莊子非卻並不著惱——淩思凡本來就比他有錢得多。他當攝影師雖然收入也不菲,可是花得也多,一個好的鏡頭就要幾十萬塊,沒存下來多少。

淩思凡沒有說什麽麽,挺無奈地搖了搖頭。莊子非的那點收入,無法讓他感到安全。

那邊,側身坐在床沿上的莊子非卻突然探過了頭,兩手按在床上,用腦袋用力蹭了蹭淩思凡的肩膀,好像一條大狗一樣:“我、我還可以給你很多很多的愛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很多很多。”

淩思凡沈默了一下,然後故作輕松地道,“那些東西誰說得準。”說完,他就退出游戲,用手機定了個鬧鐘,放在床頭,轉過頭靜靜地看著莊子非說:“我們也該睡了,明天還要早起。”

“哦……”最後,莊子非又不死心地加了一句,“思凡,我有的東西不太多,但全部都可以和你分享。”

淩思凡回了句:“我可以靠自己。”他也只相信他自己。

……

一覺睡得不算非常踏實,但第二天一早,淩思凡還是準時起床了——他沒有賴床的習慣,懶是賺不到錢的。

莊子非背了一個大背包,裏邊放著各種吃的喝的,便帶著淩思凡去公園了。出發之前,莊子非糾結了很久。他想象著淩思凡在船頭吃零食的情景,覺得吃小糖果很萌,吃水果幹也很萌,說不準哪種食物就會讓淩思凡產生開心的感覺,什麽都舍不得丟棄,最後一股腦地全塞進包裏了。

他們在班芙鎮上休息了一下,之後驅車進入班芙國家公園,沿著風景秀麗的1A號公路直接到達最有名的路易斯湖。

路易斯湖雖然有名,然而人卻不多。果然,就像莊子非所說的那樣,路易斯湖的湖水是非常特殊的藍綠色,那藍和綠都猛烈而唐突,兌了墨水一般樣好像摻著些假,宛若落基山脈中一塊漂亮的人造寶石,奪目得讓人感到有一些輕浮。湖的表面被鍍上了層金,粼粼的波光一層一層向遠處推開,與天空交接的線條被隱藏在亮光中,看不分明。而遠處,是落基山脈皚皚的雪山和廣袤冰原,山體像被蚊帳籠罩起來一般,又像裹著糖霜的糕點,山水湖景渾然一體,滿溢著因為距離而產生的美麗。

“去劃船吧。”莊子非說。

“……隨你。”

路易斯湖湖水極為清澈,而因為水中的礦物質折射的藍,在湖中劃船就仿佛在天空中滑行一樣。印第安人的獨木舟劃破水面,漣漪向船的兩側一波一波地推開,船槳拍打水面發出清脆的聲響,仿佛正在撥弄人心底的水泡。獨木舟的搖晃,讓淩思凡覺得親切,人生就是這樣動蕩不安,搖搖晃晃沒有支撐,永遠都不知道可以抓住什麽。

“哎,”莊子非停下劃槳的動作,低頭從包裏翻出了零食,“思凡,吃麽?坐在船頭一邊欣賞美景,一邊吃好吃的,是我能想到的最愜意的事了。”

“算了,不吃。”淩思凡說。

“……”莊子非似乎受到了很大打擊,嘴巴張成“O”型。

見莊子非那樣,淩思凡只好道:“那就給我點吧。”

“好……”感覺到淩思凡不想吃,莊子非在包裏翻了很久,最後才終於選定水果幹,期期艾艾地遞給淩思凡。

可淩思凡卻沒有顯得很幸福。

莊子非想:果然,今天的淩思凡,也沒愛上零食。

那……美景呢?

終於,在湖面上又轉了兩圈後,莊子非有點緊張地問道,“思凡,你覺得……怎麽樣?”

“嗯?”

“你覺得高興嗎?”

“嗯,還不錯啊。”其實,對於景色之類,他真沒有莊子非那樣地敏感。以前他就發現,莊子非可以註意到很多細節,比如柳葉上的晨露,花瓣上的月光,而淩思凡卻只覺得是一個個物體。淩思凡是覺得,審美大概是要長期地培養的,他小時候天天只想著活下去,哪裏會有心思觀察一草一木。

“還不錯?”莊子非顯然非常地委屈,“我感覺得出來,你又是在說謊。”

“……”一直以來,淩思凡都以為他撒謊的能力是一等一地強,似乎就只有莊子非每次都可以戳穿他。想了一想,淩思凡實話實說道:“我的確是想回公司,繼續處理工作的事。”

“回公司麽?”莊子非很失望地道:“我卻希望此刻可以永恒。”

淩思凡笑了笑:“因為我們是不一樣的人,只有工作能讓我很高興。”

莊子非搖搖頭,卻沒有說什麽。淩思凡能感覺得到,莊子非的意思是不讚同他剛剛說的話,但是,淩思凡真的想不出來有什麽更高興的。

“所以,”頓了一頓,淩思凡又見縫插針地道,“你的那個‘世界上最美麗的地方’,還是帶著別人去吧。”

“不,”莊子非很固執地道,“我仍相信,以後你會有不同的想法。”

淩思凡有點好笑地說道:“為什麽會有不同的想法?”

“唔,”莊子非說:“因……因為我喜歡你,所以改變想法。”

演技精湛如淩思凡,此刻也繃不住笑了。他被逗得收斂不住表情,半晌之後才鄭重道歉了。

“思凡……”莊子非又說道,“我是說真的啊。雖然現在你不愛我,可是,你知道麽,每一朵艷麗的玫瑰,都是從黯淡的花種開始的。”看著那不起眼的種子,誰也不會想到,以後會長出那樣的花。

“算了吧……子非,”淩思凡再次道,“不是那個問題,每個人追求的東西不同。我……想要的就是更多的財富。”

“我,”莊子非說,“我喜歡的是漂亮的東西……最愛引誘對方展現出它們最美的一面,只有我能看到的美的一面。”

“所以,你的終極目標就是最好的照片吧?可以一直流傳下去的那種好的照片。”普利策獎?淩思凡想,不對,普利策獎好像是給記者的獎……那麽動物攝影類的最高獎是什麽?淩思凡還真不清楚。

“終極目標?”莊子非卻搖了搖頭,“並不是的。”

“哦?”淩思凡覺得有一點意外,“那是什麽?”

莊子非低著頭,想了一想,而後突然一眨不眨地盯住了淩思凡的一雙眼睛,目光竟銳利得好像鷹一樣,他說:“是你。”

一瞬間,淩思凡的呼吸竟然一窒,心臟也露跳了幾拍。

怎麽回事——

“思凡,”莊子非再次補充道,“真的,你知道我喜歡小動物。可是,對那些小動物,我只是想拍下最好看的瞬間,走的時候從來沒有任何留戀。不對,這樣說也不太準確,即使當時有一點舍不得,也很快就會不再想念了。只有你,我想一輩子都能留在你身邊,永永遠遠地看著你,不錯過你任何一個動作、任何一個表情、任何一句話語,不管是好看的,還是不好看的,怎麽樣都不夠。”

說這話時,莊子非的表情就仿佛是在輕風中靜立的一幅色彩鮮艷飽滿的圖畫,不動聲色當中有濃烈的感情噴薄而出。

淩思凡愕然了。過了好半晌,他才有些猶豫地問:“子非,你到底……喜歡我什麽啊?”

“我……”莊子非說,“我也仔細想過這個問題,最後覺得,大概,在高一時,我就已經有些被吸引了。”

“哈?”高一……?高一的他,不管如何小心翼翼,還是每隔兩個月就會被一個親戚送到另一個親戚的家裏。兩年半間,所有親戚的家他全都轉過了,也知道自己非常地不受歡迎。高一是最最困難的時候,因為那時親戚家的孩子也都在念高中或者初三,誰都希望自己子女能夠專心學習、準備考試。那一陣子,在某一家只要住了超過兩個星期,淩思凡就開始擔心會再次被趕出“家門”,也害怕會流離失所,總是不受控制地在頭腦中演繹家族討論、眾人推諉時的情景。每次半夜醒來,淩思凡都會覺得挺高興,因為那意味著白天還沒到來,至少幾個小時內不會有壞消息,久而久之,他就愛上了每晚都會醒來幾次的睡眠。

到了高二,他才終於“自學成才”,猛烈地拍親戚馬屁,在姑姑家住了整整一年,又在舅舅家待了八個月。高考結束之後,他便在一個英語培訓機構找到了份助教的工作,從此開始獨立生活,再也沒伸手要過錢。

高一是他最慘淡的時候,狼狽得像野狗,他實在不清楚,那樣的他有什麽可喜歡。

“對,就是高一……可我當時並沒能意識到那就是喜歡……你也不理我,無論我怎麽威脅你、想幫助你你都從來不理我……”莊子非小聲說,“那時,我沒見過那樣的人……表面看起來無比地陰郁,但是……卻那麽努力地活著。”

攝影師們都對捕食場景情有獨鐘,因為雖然有些殘忍,但不論是捕食的還是被捕的,拼盡全力活下去的畫面總是非常有沖擊力。

淩思凡垂下了眸子。

是啊,那一年……他那麽努力地活著。無論過了多久,只要想起那段時間,淩思凡都無法做到心如止水、雲淡風輕。

“直到現在你也是這樣的,你從來沒有自暴自棄過,總是很認真地生活,總之和別人不一樣。”停了幾秒,莊子非又說道,“而且……你真的是一個好人。”

“哈?”這倒是一個全新的評價。

“你為什麽不怨那些人呢?你總是會告訴自己,世界就是那樣子的,你自己持續努力就好了……我常常想,對於你的那些親戚還有朋友,你為什麽永遠都不恨他們呢?為什麽不覺得他們對不起你?換了別人,也許早就被負面情緒吞噬掉了吧。”

“……”淩思凡說:“你這觀點倒是別致。”

“你想錢都想得瘋了,也沒用過下作手段。我還記得,那一年有一次,老師讓大家寫作業,寫自己懷有的理想。大家都寫科學家啊、作家、畫家……當時你寫,要成為有錢人。”

“……”淩思凡想:如果是在高二之後,他絕不會那樣去答,他會完美地寫出閱卷老師想看的答案。頓了一頓,淩思凡反問莊子非道,“那麽,你呢?”

“我……”莊子非回憶了一下,“好像是,有錢人的仆人……和有錢人住一樣的,吃一樣的,還不用自己賺,被語文老師給批評了……”

“……”這什麽鬼答案……

“你記得嗎?當時,咱們班主任最喜歡說一句話,就是,‘神明不會拋棄肯努力的人的’。”莊子非又問道。

“記得。”淩思凡淡淡地說道,“當時我對她是很不屑的。我很想告訴她,每一個人降生,都是被神明拋棄的證明。”

“思凡……”莊子非異常認真地問道,“現在你還這麽想麽?覺得被神明拋棄了?”

“不了,”淩思凡臉上還是沒什麽表情,“我已經很多年不思考這種沒意義的問題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總之,我們倆是不同的人,沒可能生活在一起。”

“哦……”莊子非不再試圖辯論了,他很努力地劃著船槳,“思凡,我們上岸吧,還有好幾個景點要去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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